清晨，我和木頭人一同在住家附近的綠園道慢跑。說是「一同」，其實只有我在跑，他只是在我肩膀上，象徵性地跳著開合跳，看起來倒也挺認真參與的模樣。
因為陽光尚未炙烈，沿路晨跑的人不少，而這些人的步伐啟動了這座城市的前奏。
「受到股山群峰持續高聳的影響，市場氣氛愈來愈亢奮。我感覺，四周的人幾乎都在投資，也都在享受這『小往大來』的果實。」木頭人一邊跳著，一邊說道。
「就像你說過的，景氣好比茅草的根系，彼此牽連，交織成網。所以現在大家齊心協力，讓每日全國的投資金額，遠遠超過衣食住行的日常開支。不求同年同月同日買，只求最後全部都是賺。」我邊喘氣邊說道。
事實上，我自己也是那根根連結中的一株茅草。雖不諳投資理論，卻也在這熱潮中自然而然地跟著靠攏，彷彿是命運中那句「同島一命」。於是，我也跟著喊著「一、二、一、二」，踏上這條看似齊步向前的進步之路。
「黃檜木啊，這或許才是實現真正的各族共和。所有人齊心協力，不分你我、不論族群，先買一股來壯志，然後目標就是買下整座島嶼！」我笑著說。
「現在的股市，就像一條滾滾奔騰的河流，愈來愈多人跳進這條河裡了。」木頭人也笑了。
「對，而且是大川之勢。水流湍急，人人都希望能在這波中乘勢致富。每個人心中都有長遠的夢想，只怕有些人只想賺一票就跑。」我說道。
「君子愛財，取之有道。只要人心不浮躁，光明正大地前行，投入這條經濟之河，何樂而不買呢？」木頭人說得正氣凜然。
我笑得更大聲：「哈哈，沒錯！別想那麼多了！還會漲的！現在不買，等著後悔吧！」
此時此刻，就讓這條大河流經我們的島嶼。各行各業一同沉浸其中，人人都認同合作與互信，這是此時最純粹的共識。
「在這股熱潮之中，仍有些人，彷彿嗅到了一絲異常的氣息。他們認為，世上沒有永遠上升的山峰，也沒有一直平穩的坡道。於是開始勸人逐步撤資、觀望市場。」然而，木頭人忽然語氣一轉。
「不過，這些聲音終究沒掀起什麼波瀾。多數人聽歸聽，說歸說，腳步卻未曾停下。」我沉默片刻說道。
市場繼續翱翔，那些預警的聲音，彷彿只是背景裡隱隱的低鳴，夾雜在更多歡呼與樂觀之中。我們都知道它們的存在，也確實聽見了，但選擇放在心裡，而非手中。
「不只要理解市場環境，更要相信自己的判斷。」我望著前方說。
「但問題就在這裡。」木頭人回道，「我們都知道『盛極則衰』的道理，卻無法知曉何時是『盛』、何時是『衰』。那界線模糊得幾乎看不見。」
「連你也不知道？」我側頭望著問他。
「我所經歷的時間太長、範圍太廣。對我來說，時間的單位與你們人類不同。眼下的繁榮，在我看來，只是一陣輕風。」木頭人歎了口氣，語氣裡透著些許無奈。
「不過現在的確是全民投資的年代，幾乎人人都有參與，人人都在分享收益。」我說。
「這種氛圍很濃厚，是真正的大眾經濟狂歡。別人開心了，自己的帳面也亮了起來，真是雙贏的局面。」木頭人說。
我點點頭：「對啊，現在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和投資專家站在同一陣線，一起賺錢，一起喝采。只要在賺，誰管你是大戶還是散戶！」
「只希望大家別忘了，尊貴者要懂得謙遜，賢者要懂得節制。否則狂歡太過，就會埋下危機的種子。」木頭人語重心長。
「唉，說是這麼說……可現在大家都在賺錢，誰還願意想那麼多？現在的氛圍，簡直像是每個人都住在天堂裡了。」
「是啊。愈來愈多好消息湧現，指數節節攀升。然而，在這場盛世的背後，總藏著隱憂。只是沒有人能說破。這種吉中藏禍、禍伏吉中的循環，就像易經中的交錯變化。只是，我們從不知哪一刻是吉，哪一刻是禍。」木頭人望向遠方。
直到我跑完全程，我們沿著麻園頭溪旁的人行步道慢走，話題仍在投資與市場之間打轉。
經過一家咖啡店時，大片落地窗上映著河堤上的小葉欖仁樹和我們的倒影。那一刻，時間似乎靜止了。
「進去喝杯咖啡吧，」木頭人說，「順便坐下來欣賞這欖仁的落葉。」
我們走進店裡，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。
「泰極否來，就像我們剛才說的，大家都知道，泰卦的極致，往往也是否卦的開端。」木頭人說。
我問：「泰極否來？」
他點點頭：「泰，代表通達與和諧；否，則是閉塞與不通。但問題是誰知道『極』在哪裡？人一旦身在泰之中，是無法察覺否已悄然接近的。」
「可是現在市場這麼好，誰還會想到危險呢？再說，健全的市場機制，不會說變就變吧？」
木頭人低聲道：「多數人，都是在頂點被卷入漩渦。記住，別因一時的歡愉，就遺忘了風險……至於風險要如何……」
這時，咖啡店老闆端來了兩杯香氣四溢，並冒著熱氣徐徐上升的Espresso濃縮咖啡。
我們的注意力瞬間被那迷人的熱氣給吸走。風險的話題，也就被這兩杯咖啡，輕輕地、深深地……喝得一乾二淨了。
泰：小往大來，吉亨。
初九：拔茅茹以其彙，征吉。
九二：包荒，用馮河，不遐遺；朋亡。得尚於中行人。
九三：無平不陂，無往不復，艱貞無咎。勿恤其孚，於食有福。
六四：翩翩，不富以其鄰，不戒以孚。
六五：帝乙歸妹，以祉，元吉。
上六：城復於隍，勿用師，自邑告命，貞吝。
